从直隶西南边界的黄榆关到直隶东北边界山海关,路程长达一千四百里,王瑾他们走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越往北走,越能见到己巳之变的遗迹。焦黑的房屋与树木、路旁无人收拾的白骨……闯营士兵开始渐渐意识到,杀良冒功的曹文诏并不是最可怕的敌人。

    一般的反王绝不会到直隶北部来,这里的官军实在太多,只要他们出手攻击村寨,很快就会被剿灭。然而王瑾手上有曹文诏的全套兵符印信、服装旗号,平时以流民形象示人,需要粮食的时候,照样打着官军的名义去骗乡下土财主,因而竟然畅通无阻。

    己巳之变过去不久,这一带的官军大多是新调来的,防区之间漏洞百出。此时明军的怠惰已成积习,在没有大规模农民军活动的地方,根本没人关注流民的动向。

    到了永平府境内时,已是九月,王瑾部有了两千来人。除了有流民入伙之外,还收容了很多流散的官军逃兵。王瑾又下令换上官军服色,向开平中屯卫的守军“亮明身份”,称自己是祖大寿的部下,后来调到曹文诏麾下效力,统带关内调集的援兵增援大凌河。这支队伍的装备有很多曹镇的特色,想和曹文诏完全撇清关系是不行的。曹部残暴只是对老百姓残暴,到了关宁军中,曹文诏也就没什么坏名声了。

    虽然守军都没听说过这事,但是王瑾在辽东从军八年,两年前才调到蓟镇,他说的是辽东口音,又对关宁、蓟镇的军官们了如指掌,提起各种军中琐事也毫无破绽。再加上跟着他出头露面的都是曹文诏部下的降兵,衣甲、旗号也都对,开平中屯卫的守军谁也没看出假来。

    大凌河战事紧急,各地都在调兵前往辽东,开平中屯卫已经接待过很多援兵。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军爷们要是吃不好睡不香,大耳刮子就能直接抽到朝廷命官的脸上。该管的中下级官吏忙乱之中只盼着这一拨祖宗好说话,对王瑾他们并未起疑,当下安排食宿。

    己巳之变时山西兵因为抵达驻地的当天不开饭而哗变,总算让朝廷吸取了一点教训,改变了制度,所以王瑾他们今天有晚饭吃。有了开平中屯卫的交割文书,接下来这一路更是畅通无阻,直抵山海关。

    一直到了山海关,这才终于有人能看穿他们了。

    山海关是国家重地,盘查比他处更为严格,王瑾这伙人虽然外观上怎么都看不出破绽,但是他们的文件却有很大的问题,守军还是比较负责的,把他们拦下盘问,而且调集兵马提防。王瑾倒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如果大明的官军都是废物,能让他们这区区两千流寇在天子脚下到处招摇撞骗,金兵入关恐怕就在眼前了。

    虽然知道身份马上就要败露,王瑾却一点也不慌,大明是个人情大于法的地方。他在关宁到处都有熟人,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官军,就没人能说他不是官军,何况现在辽西明军自顾不暇,恐怕也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我大舅的部下?我怎么没听说过?”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带着十几名家将亲兵赶了过来。

    王瑾没想到来辽东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居然就是他。山海关,吴三桂,这个地方,这个人,一同构成了原时空闯军命运的转折。而现在,二十岁的吴三桂是一个尚未授官的武举人。他父亲吴襄觉得锦州、宁远太过危险,把他打发到了山海关来。

    和洪承畴一样,吴三桂长得也一点都不像反派。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浓眉大眼,英姿勃发,甚至颇有主角的气质。

    王瑾迎上前去:“少将军不记得末将了?少将军中举那次,末将曾随少将军出猎。”吴三桂打量了他一下:“哦,有点印象,不过想不起你尊姓大名了。”(其实压根没想起来)王瑾说:“不敢,末将王瑾,当时不过是小小一什长,少将军自然不认得。”吴三桂说:“看来你混得很不错,这盔甲都快赶上我了。”王瑾这套盔甲是曹变蛟放在老营备用的(曹文诏那套给李自成了),自然比吴三桂日常穿的只差一点。王瑾说:“小小千总而已,全靠将军们栽培。”

    王瑾和吴三桂叙上旧了,自然也就没人再盘问他们,有人来和高杰交接,安排他们宿营。高杰、辛思忠等人都觉得这未免有点太儿戏了,入伙官军居然这么简单,也没比他们流寇的入伙麻烦多少。

    一来是王瑾本为货真价实的关宁军,后来虽然当了逃兵,可正逢己巳之变,时局混乱,也根本没人关心他一个小兵的去向。像王瑾这样的人在明军中不计其数,今天有人跑了,明天有人死了,谁也不会特意考查他们的履历。再加上通信落后,曹文诏部去了关内后就与关宁军再无联络,王瑾自称现在在曹文诏麾下当千总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官,山海关这里没有任何人有凭据说他是假的。

    二来是现在大凌河危在旦夕,各路援兵纷纷赶来,关宁军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想得到会有流寇冒充官军来凑热闹,就这样被王瑾蒙混过关。

    不久前,大凌河之战像历史上一样发生了,皇太极亲率五万金军,将祖大寿率领的明军及筑城民夫三万余人包围在了大凌河城内。松山、锦州的明军已经两次试图解围,都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