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周行逢托孤

    “保权吾儿,抬起头来!”

    虽然已经病得没有什么力气了,周行逢的这一声呼喝因为声量不够高都算不上是呼喝,但是从这微弱的话音当中仍然透出一种内在的气势来,在房间里的一片安静肃穆当中,这一声却也显得是相当的有力。

    周保权条件反射般地扬起了头,伸出右手擦了擦双眼,只是定定地看向了周行逢。毕竟是朝廷亲授的武平军节度副使,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周保权并不似寻常的孩童那么无助,心中的哀戚却也没有使他彻底乱了阵脚。

    周行逢又勉力转了一下头,注目着并排站在榻前的四个人,慢慢地开声说道:“李书记,你我相知多年,自从你担任我武平军掌书记以来,军府之政一皆取决,我从来就没有疑过你。今后这个孺子可就要托付于你了……”

    站在四人右首的那个中年文士慌忙抢前一步:“节帅何出此言!武平军治下刚刚安定数年,节帅春秋正盛,现在只不过是偶染小恙,怎可说这样的丧气话!武平军的百姓还要仰赖节帅……”

    说着说着,这个姓李的武平军掌书记却是渐渐地说不下去了,尽管周行逢如今还是不过半百的年纪,又是一向身体健旺的军汉,可是眼下都病成了这副样子,任谁见了都是没法再自欺欺人的。

    李观象,桂州临桂(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人,在乱世当中学的那些经史几乎就无用武之地,虽然文辞便给却也是无处可以售卖,早年可以说是碌碌无为难保首领。直到投军马楚以后遇到了周行逢,李观象的人生才算是有了那么一点起色,之后随着周行逢的官阶步步高升,李观象也是水涨船高,终于做到了武平军掌书记,虽然比不上武平军节度判官徐仲雅那文吏领袖的高位,得周行逢的信重却是要远过之的。

    看现在周行逢的架势,摆明了是要临终托孤,被唤入内寝的文吏只有一个,却不是徐仲雅而是他李观象,这也正是说明了周行逢真正信任器重的是谁。徐仲雅是马氏的旧僚,当年的天策府学士,无论是学识还是声望都是李观象比不上的,周行逢能够对李观象信任有加,把军府事都委托给他处理,除了他是跟着周行逢起步的,亲厚远超过了徐仲雅之外,他的生活清苦自励和不与湖南士人结党这两条无疑也是其中重要的因素。

    有着知遇之恩的主公英雄迟暮的样子,终是让李观象哽咽难言。

    看着面前陷入伤怀的李观象,周行逢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李观象才学不及徐仲雅,而且在军府中一向忌才怙宠,排摈当地士人,他都是知道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地信任李观象。如今眼看自己就要离世,辅佐自己这个幼子的职责就只能交给他了,只希望他能够当得起自己的这份重托,驾驭得住府中的一干文吏,可以给周保权善加出谋划策,保住自己的这点血脉。

    “保权吾儿,李书记习经史知掌故,明于决断,所以在为父任上,李书记就已经一决军府之政了。为父去后,朝廷自会命你接任武平军节度使,你在接位之后须得善待李书记,军府之中但有疑难事,定要问过了他才做决断。”

    周行逢强打起精神来,招呼周保权对李观象行过师礼,这才细细地叮嘱起周保权来。周保权在这时候早就已经止住了啜泣,面对父帅的嘱咐只是频频地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孩童面对长辈说话的一般反应,倒是李观象闻言又在心中大大地感激了一通。

    对文吏嘱托完了,周行逢又转向了房间里的另外三个军将:“我从起陇亩而为团丁,到积功升至指挥使,前后才不过是数年的时间。当时与我一起升任指挥使的总共有十个人,数年间几乎遭军难诛死殆尽,到如今就只剩下来我和衡州刺史张文表了……”

    说到这里,周行逢停顿了一下,稍稍喘了一口气,三员军将却是笔挺地站着,仍然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张文表这人颇能隐忍,自卸去亲卫指挥使之职而归衡州治所以后,岁时馈献甚厚,一直谨事于我,让我始终无由收之。但是我知道此人心中多有不轨,常怏怏于不得任武平军行军司马之职,心中多有怨愤,只是因为以前有我在,他才一直不敢有所妄动。等到我死之后,张文表必叛,诸公当善佐吾儿,并以杨师璠领兵讨之,使无失土宇。”

    三人听了连忙一齐点头称是,或许是因为张文表的跋扈行径已经人所共知,而且在军中的资历也是放在那的,对于周行逢的“张文表必叛”之语,三个人却是一点也不惊讶。而且对于周行逢把届时领兵平叛的重责交给杨师璠,其余二人与杨师璠自己都是心中早有所料,闻言却是均无异议。

    杨师璠不仅是周行逢的同乡,还是周行逢的姻亲,两个人算是连襟,关系是非常近的,杨师璠此时又正担任着武平军的亲卫指挥使一职,接替的就是张文表原先的职位,在任上颇有劳绩。无论是从关系亲厚还是从军职来看,杨师璠确实是领兵平叛的首选将领,至于武平军衙内指挥使张从富和副指挥使汪端,自然是要承担起护卫衙署的职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