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传得最快的是风,其次便是流言。

    越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人,在遭了难时越容易成为一些人的谈资。人们愿意给那些从高峰中跌下的人施舍一些同情,好在贫瘠的生命里找出一点骄傲和价值。不过,萧珩是连同情都不配施予的,他不过是一个凭着寻常人难得的好运气成为了先皇后的幼子,除此之外,所剩的不过一点皮囊和在金银诱惑下才能得到一点恭维的文才。这样一个人,终于不再被皇上庇护,几乎所有人都只想高呼三声圣上圣明。

    萧珩在马车里,坐得笔直,默默听着外边热烈的讨论,他几乎能看到那些自诩为大虞栋梁的人们,是怎样涨红了脸,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将这天大的圣明消息口耳相传。他始终保持着沉默,连面上的神情都没有再改变,从出宫门的那一刻,仿佛这外面舆论中心的萧珩不过是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不相干的人。

    “王爷……”萧珩的沉默让长久跟随他的顾云有些担忧,他唤了一声,不等萧珩有何反应,就提了剑要出去,阻止那些闲人的诋毁。

    他的动作终于让萧珩从自己的遐想中抽离出来,“你要干什么?”是疑问句,但是在顾云听来,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于是定了身形,站在马车左角,涨红着一张脸,有些愤愤,“这些人讲话未免太难听了些!您哪里是能够……”

    “不过是一些话,能伤到谁?”萧珩这时候倒露出笑来,他倒了两杯茶,把顾云唤到跟前,递了杯过去,“你要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了,顾云,这一次,我也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些什么了。”说到后面,他眼神幽幽,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欷歔,感慨万千,又不得言出,只在这克制的、对前路的迷茫里带了些千回百转的惆怅。

    也许,这样,那人才会安心。萧珩轻轻叹口气,听得外边话题已经换了,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首山的事情,可有什么眉目?”

    顾云还在反省自己,制定改正的具体步骤,冷不防听得萧珩这一问,有些反应不过来,“啊?”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扭着眉,“查不到,处理得太干净了。”

    萧珩毫不意外的,颔首,沉吟片刻,“慢慢撤人,给他们一点线索,让他们自己继续查吧。”他说完,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顾云见状,忙将一旁的软枕递过来,“王爷,您先休息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叫您。”

    萧珩就着软枕合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下了,只是一张始终保持着风度的脸,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显出一些叫人可怜的苍白和落寞。顾云盯了片刻,抱着剑,默默坐回左上角。

    世界上折翼的人那么多,荡起的涟漪也不过片刻,叫世人长久保持热情的,是那些掺杂着真相的假。

    “知道吗?晋王所以宁愿僭越也要用那太子仪驾,不过是为了那上将军府的小姐。”有人在人群中刻意用着不小的声音讲,眼转着,看到果然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忍不住扬起脸,颇为骄傲地继续分享他的见闻,“皇上前脚才收了上将军的军符,后脚这晋王就铺排肆意地借着太子的名号,去给上将军府赏赐,这不就是——”

    那人故意要吊人胃口,满意地看到那些围过来的人都面露好奇,甚至有些人已经显出急切之色,就要开口催他,心下得到极大满足,就要继续说,却猛地撞上一双极水灵的眸子,在这这仲秋的暖阳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呢?初一看不过是一泓清泉,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但若是多对视片刻,便似乎被那眼摄住,被扯到清澈见底的泉水之下,去往无穷无尽的深渊,丧失一切的视觉和听觉,甚至听不见风,闻不见水声,只能任由她带着,跌跌撞撞,忘却一切地往深渊跌去。

    那人原本在嘴边的话滚了半天,也没能再出口。那些等着他揭开谜底的人见他嗫嚅半天,也不讲话,只是像着了魔一般看着哪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采买丫头,只道是晦气,平白被人寻了开心,三三两两骂骂咧咧地散去。

    “小姐,方才你干嘛拉我!”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孩子鼓着嘴,气嘟嘟地问。那些人说话实在难听,那些什么王啊太子的,他们做什么关小姐什么事,这样乱讲,不是平白毁人清誉吗!要不是小姐阻止,方才那些乱讲话的,早被她抽烂了嘴,长足记性!

    旁边也是一袭鹅黄裙衫的女子伸手戳戳这姑娘的脸,面上只是一派温柔颜色,“执素,这里是京城。”说着,递过一串糖花甩得极漂亮的糖葫芦,提醒她,“你晓得那街上说笑的是哪家公子?”即便不是谁家公子,这些在都城盘踞不知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不知对着上将军府怀着怎样的心思,前些日子的一时不忍将父亲牵涉进来,已是大错,如今上将军府正在风口浪尖上,怎么还能再生枝节?

    叫执素的女孩于是为自己的冲动而愧疚,她扣着糖葫芦的竹签子,低头跟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